1號高爐出鐵場的熱浪,是有形狀的。上午9時的陽光斜斜落在出鐵場頂上,反射出刺眼的白光;高爐內部翻騰的鐵水正將灼人的氣息向外噴吐,兩股熱浪在場地里激蕩碰撞,仿佛攪出一個無形的漩渦。
“開口機準備!”爐前工朱路正弓著腰檢查鉆桿,隔熱面罩的鏡片蒙上一層厚水汽,他抬手用手套蹭了蹭,鏡片上立刻留下幾道黑印——那是前幾爐鐵水濺射的火星烙下的勛章。鉆桿啟動瞬間,轟鳴聲震得地面發顫,金屬鉆頭像狂怒的蛇,“咔噠咔噠”啃噬著鐵口的耐火磚。他緊盯著鉆桿角度,左手死死攥著操作臺手柄,掌心的汗把橡膠握把侵蝕得滑膩,“再進五公分!”他對著對講機喊到,聲音帶著粗重喘息。
“嗤啦——!”鉆桿穿透鐵口的剎那,赤紅鐵水帶著毀滅般的呼嘯奔涌而出,灼熱氣浪瞬間將周圍空氣烤得劇烈扭曲。流動的鐵水將出鐵場映得亮如白晝,飛濺的火星像炸開的赤色煙花,有的砸在阻燃服上,“滋”地烙出小黑點;有的撞在防護面罩上,迸出轉瞬即逝的光斑……
“清理大溝!快!”爐前班長林虎虎的聲音顯得很是急迫。鐵水流過,大溝邊緣凝結著暗紅色積鐵,不及時清除會越積越厚,堵塞下輪出鐵通道。爐前工董偉拎起鋼釬鉆進除塵罩,手中鋼釬楔入積鐵的瞬間,火星沿釬桿暴烈上躥,董偉渾然未覺,手腕猛地一沉,爆發出全身力氣撬起凝固鐵渣,他的呼吸在面罩里如破舊風箱般轟響,每一次呼吸都在面罩內側凝成水珠,旋即被熱浪蒸干,留下一圈圈淡白痕跡。
鐵水終于出盡,此刻太陽已高懸頭頂。董偉坐在通風口旁的工具箱上,摘下面罩,一股40多℃的熱風撲面,竟帶來絲絲涼意,讓他打了個激靈。古銅色臉龐上,汗水如溪流般沿深刻紋路奔涌,在下巴尖匯聚成珠,重重砸在胸前濕透的工作服上。“一天短袖結霜白,兩天外套泛鹽花,這就是我們爐前人最真實的寫照。” 他咧嘴一笑,眼角的紋路里還沾著未擦凈的鐵灰,露出鋼鐵漢子最淳樸的笑容。
“還有兩爐,兄弟們,加把勁頂住!”林虎虎遞來冰鎮綠豆湯,瓶子外壁的水珠剛碰到董偉的手,就被掌心滾燙的溫度所吞噬。董偉仰頭猛灌幾口,冰涼的液體從喉嚨“奔涌而下”,順著嘴角溢出的部分滑過脖頸,與黏在皮膚上的汗水一觸即融,在滾燙的皮膚上留下一抹轉瞬即逝的清涼。經過短暫的休息,他用力抹了把嘴角,將空瓶塞回工具袋。重新戴上面罩時,鏡片上映出的,依然是遠處依舊奔流不息、永不疲倦的赤紅鐵流。
“走,西場開口出鐵!”林虎虎重重拍了拍董偉的肩膀,兩只沾滿鐵灰的手套碰在一起,發出沉悶而結實的響聲。他們身上阻燃服覆蓋的鹽霜在熾烈陽光下倔強閃亮,仿佛為這群在熔爐烈焰中挺立的鋼鐵漢子,披上了一件用汗水淬煉、意志鍛打、堅守熔鑄的不朽鎧甲。(煉鐵廠 何光釗 鄧鐵拓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