陜北夏日的風(fēng)很輕，伴著微風(fēng)穿過窯洞前那條只有百十步，算不得幽長的巷子，巷口的大石碾子發(fā)出碾米的“吱呀”聲，孩子們在巷子里“肆無忌憚”地奔跑和嬉鬧，歡笑聲縈繞耳旁，浸透了整個城隍梁小村莊。
巷子中間那道木門，是我們幾個孩子最喜歡的地方。巷子算不得寬闊，從頭至尾只能容得下滿載莊稼的勒勒車走過，巷子兩側(cè)是不到一人高的黃土夯實了的墻。中間那道木門不知存在了多少年，我和哥哥與村子里的孩子捉迷藏，最喜歡藏在伯母家那總是開著的大門后面，常把大門摔得“哐當(dāng)哐當(dāng)”響。坐在院子里大椿樹下的伯母，看著巷子里奔跑嬉鬧的孩子們，眼睛瞇成了一條縫，但看到孩子們調(diào)皮地摔著歷經(jīng)滄桑的大門，還是忍不住呵斥道：“碎崽子，到外面去玩，門都給我摔壞了。”我們幾個在嘻嘻哈哈中跑進(jìn)了巷子。其實她每次呵斥完，都是一臉笑意，在巷子的風(fēng)聲中，流露著數(shù)不盡的慈祥。
迎著巷子里吹過的微風(fēng)，我們幾個能從巷子的這頭跑到那頭，從春天跑到了夏天，“嘻嘻哈哈”聲穿透了巷子，傳遍了半個城隍梁。跑得口干舌燥時，就會跑去伯母家討口水喝，伯母似乎算準(zhǔn)我們會來討水，經(jīng)常提前熬一鍋綠豆米湯，有時也會燒好了水在水里加幾勺白糖。也許是渴極了，準(zhǔn)備好的飲品每次都被我們喝得干干凈凈。喝完水的我們還常能收到她塞進(jìn)我們口袋的一把瓜子或幾顆糖，在我們蹦蹦跳跳地跑開時，伯母總是跟在后面喊著：“都跑慢點，不要摔倒了。”現(xiàn)在想想，那時伯母追在我們身后的叮囑，比她塞給我們的糖還甜。
巷子土墻的另一側(cè)是伯母家的菜園，里面不僅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蔬菜，還有幾棵棗樹和蘋果樹。每年盛夏，樹上的果子還翠綠欲滴時，趁著伯母坐在樹下打盹兒的工夫，我和哥哥便偷偷溜進(jìn)菜園里，摘起還未成熟的棗兒和果子解饞，在那個沒有零食的年代，這未成熟的果子也是難得的美味。不知何時，趴在墻頭上的伯母搖頭嘆息：“憨娃娃們，果子還沒有熟，都糟蹋了。”聽到伯母的聲音，哥哥趕緊溜下樹，迅速跑出菜園，只留下還在樹杈上架著的我。只見她慢悠悠地走進(jìn)菜園，抱著我輕輕放在地上，拍掉我身上的木屑和泥土，隨手摘幾個能夠得著的有些泛紅的果子，塞進(jìn)我的衣服兜里，說道：“想吃了給大媽說，萬一從樹上掉下來咋辦。”
伯母家果園的蟠桃成熟時，香味彌漫整個村莊，微風(fēng)卷起蟬鳴一刻不停歇地穿過巷子。伯母叫上我和哥哥去摘桃子，她挎著沙柳編成的筐子走在前面，我和哥哥跟在后面，像是甩不掉的尾巴。伯母先挑選向陽長著的又大又紅的桃子小心翼翼地摘下，用圍裙擦拭掉上面的絨毛，塞進(jìn)我們的手里，看著狼吞虎咽啃著桃子的我，她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笑了。摘好的桃子裝滿筐子后，我和哥哥爭著要幫伯母抬桃子，伯母在柴火垛上抽一根棍子穿過筐系子，她抬這一頭，我和哥哥抬另一頭，那時的我們以為自己力氣已經(jīng)很大了，但是不知道那筐桃子幾乎全靠伯母用勁，兩小一老就這樣抬著，從果園穿過菜園，又走過伴有微風(fēng)的巷子……
幾年前，九十多歲的伯母在無病無痛中安然離世，堂哥說她臨終前還念叨著我和哥哥。前段時間我回了一趟陜北，和哥哥一起去老屋走了一遭，伯母家的菜園長滿了雜草，果樹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干枯得發(fā)脆，倒是棗樹上還孤零零地掛著幾顆青棗兒。那條巷子還在，那破舊的木門也還在，只是椿樹下沒了伯母的身影，微風(fēng)輕輕吹過，撩動著樹梢“沙沙”作響，像極了曾經(jīng)伯母叫我和哥哥的聲音，這聲音從巷子這頭傳到了巷子那頭。（煉鋼廠 薛生蓮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