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為一名整日與花草樹木打交道的綠化工作者,最初拿起毛姆《月亮與六便士》,只是期望能在鋼筋水泥叢林之外尋找些許精神棲息。但未曾想,這部講述拋棄世俗物質追求藝術理想的小說,竟與我每日修枝剪葉、培土澆水的平凡工作產生了共鳴。小說主人公查爾斯·斯特里克蘭德義無反顧追逐的“月亮”,與我所照料的芳草地,本質上都是對美與生命力的執著追求,只不過一個在天上需仰望星空,一個在地上已葳蕤蔓香。
斯特里克蘭德為了繪畫夢想,拋棄了股票經紀人安逸奢侈物質生活,甘愿忍受貧困病痛,最終在塔希提島找到了藝術真諦。這種對理想極致追求常常被解讀為對世俗生活徹底否定。然而,作為漢鋼公司的一名綠化工作者,我卻在日常工作中發現了另一種可能,或許“月亮”與“六便士”并非割裂對立,理想與現實依然可以在萬物生長的平衡中同生共榮。
我的工作場所是一座鋼鐵企業,這里既是現代工業文明的圖騰符號,也是人與自然對話的交織前沿。當走過廠區林蔭大道,看到朱鹮與蒼鷺展翅翱翔,聽到百鳥與機器轟鳴交織成奇特和聲,我體會到一種斯特里克蘭德從未曾體驗過的滿足--不是通過逃離人生現實,而是通過改變來實現美的追求。
斯特里克蘭德的抉擇是一種決絕斷裂,他為了天上的月亮,完全拋棄了地上的六便士。而實踐則教會我另一種智慧,美不必以脫離現實為代價。我們可以在奔騰不息的鋼鐵洪流創造出生意盎然的綠洲棲地,可以在燈火璀璨的工業環境映襯出繁花似錦的自然詩意。這種美不是純粹的精神性,而是與實用的價值性交織在一起。這里的每一棵樹都是對美與幸福的追求,也是對職工福祉的關懷。既是“月亮”,又是“六便士”。
小說主人公最終在原始生態環境中找到了關于美的創作靈感,這一情節常被解讀為對現代文明的否定。但我的工作經歷提供了另一種視角:人類創造的工業環境同樣可以成為美的載體。在漢鋼公司,我們不是簡單地復制自然,而是創造出一種“第二自然”,經過設計但依然充滿生命力的人文景觀。植物在工業環境中頑強生長,生命力因環境反差反而更加耀眼。它們不是塔希提島上的原始叢林,但它們的價值毫不遜色,因為它們證明了生命之美可以在任何環境生根發芽。
作為綠化工作者,我的工作充滿辛勤、瑣碎與重復。這些具體而微小的勞動與小說主人公狂熱的藝術創作似乎相距甚遠。但正是在日常實踐中,我理解了自然界的樸素形態:細涓成流終成海、難關歷盡花自開。每一株植物都在萬物競生,這種生長雖不驚天動地,卻同樣是對生命的禮贊。
《月亮與六便士》促使我深思自身工作的意義。斯特里克蘭德選擇了純粹的藝術理想,而我選擇在現實條件下創造盡可能多的生命之美。這兩種選擇沒有高下之分,都是對生命意義的探索。在綠化工作中,我看到了實現價值的方式不是割裂、而是融合。不是逃離現實前往世外桃源,而是在現實世界開辟詩意空間。
在樹蔭下,看著萬物生長的鋼鐵工業旅游園區,使我洋溢著一種小說主人公可能無法理解的喜悅,不是個人追夢終得認可的驕傲,而是自身能參與創造美好的自豪。這種成就或許不如傳世名畫那般永恒,但它真實而溫暖,如同陽光灑在欣欣向榮的大地。
合上《月亮與六便士》,我回到自己的工作生活。斯特里克蘭德選擇了皎潔無暇的月亮而拋棄了生活必備的六便士,而我則嘗試在撿起六便士的同時,不讓眼中的月光黯淡失色。或許,這就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主義,不是在生死抉擇中展示非凡勇氣,而是在平淡生活中保持對美的追求。在這里,每一棵樹、每一片草坪,都是我們投向天空的目光,都是我們在現實土壤中種下的月亮。(內保服務中心 俞懿展)